你的樣子


回到台灣也回到原有的生活軌跡,有一天我要去親李羅米的時候,突然發現很久沒有和大人近距離面對面。

在同心實驗學校,從起床到闔眼近距離接觸的都是孩子的臉龐。圓滾滾、紅通通的小屁孩掛在我身上、拉著我衣角、牽著我的手,不停歇地喊著老師這老師那。遇上這群小豆豆前,我自認不是個討厭小孩的人,但也沒特別喜歡。遇見小孩,也只不過看他們幾眼。成人後,我沒有和小孩長時間相處的經驗。一下子進入有六、七百個孩子的校園中,做惡夢自然不在話下。回台灣,離開充滿孩子的環境時,我才發覺有多想他們,有多喜歡他們。過去一年離家在外,孩子們給我的擁抱、撒嬌、鬧脾氣,所有直接的情緒和身體接觸,像是我的家人,讓我在皮村不寂寞也不害怕。

某次聚會朋友問:「這裡的孩子是不是特別難教?」。肯定的回答沒有在幾秒間從我的嘴裡冒出,支支嗚嗚地拼命想擠出一個是或否的答案。倒是一旁一位曾教過打工子弟學校學生戲劇課的朋友,以飛快的語速說:「是啊,他們的脾氣都很暴躁。因為他們必須跟著父母四處流動。這種不穩定的生活對情緒造成的影響,就是具有暴力傾向、脾氣暴躁,容易不專心」。朋友的接話緩解我無法快速判斷做出回答的窘境。開頭的問題卻滑進我心裡。所謂的「流動兒童」與「正常兒童」有什麼差異?
到學校後約莫二個月的時間,孫恆找我和阿麗吃飯,聊聊工作的近況,他說有任何的想法,想做的事情都可以提出來,不一定要待在學校。那時我計畫先在學校待一段時間,之後轉到以成人為對象的工作,但經過觀查和參與,我決定將一年的時間放在學校裡和孩子們一起度過。這樣的決定來自我自身對孩子們需求的評估。即便我也是短暫停留的志願者,但是至少這一年,孩子們可以擁有固定的音樂老師和英語老師。
小時候有幾次,我睡醒,找不到出去工作的媽媽大哭,身邊的哥哥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掛著淚水跑到洗乾淨還沒有疊好的衣服堆裡拿出媽媽的內衣,用力吸著上面的味道。媽媽的味道和太陽的味道夾陳在內衣上,我感到很安心,好像媽媽就在身邊。與孩子們相處的過程,我想起自己童年。人長大有各種煩惱和欲望,反正已經成人,你也不會去想是怎麼長大。孩子們的一舉一動讓我在自己成人後第一次以成人的視角重新檢視孩子的需求和心理。

想像你是個只知道玩,吃飯、上廁所要人提醒的小屁孩,跟著爸媽從熟悉的家鄉移動到陌生環境,你會怎麼表達遭遇陌生環境時心裡的不安,和思念親人的心情?我的答案是孩子根本不知道如何表達,而是透過具體的行為展現出來。比如說,你問孩子現在學校要被拆,你心裡有什麼感覺?孩子可能會說我不知道。但你發現她上起課來提不起勁,或是突然和同學打起架來。

因此,暴力傾向、不專心等負面形象並非天生性格,壞脾氣誰都會有,只是孩子們在還沒長大前就要承受來自現代化過於快速的發展。也有很多的孩子以懂事到令你心疼的方式回應著流動的生活。一年下來,我覺得孩子們需要得很簡單。穩定的生活環境,有飯吃有作業寫,有小夥伴一起玩,有人聽她講悄悄話。這些最基本的需求卻經常是流動中的孩子難以獲得的。建立穩定的空間和陪伴孩子,承接他們的情緒,鼓勵他們學習,讓他們在校園裡獲得知識。我覺得是面對流動的兒童最應該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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