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心地增,傷心事長

這幾天沉浸回台灣過年的歸鄉之喜。一個星期多以前我的兩位室友分別因為公、私事提前返台。三個人活動的屋室退變為一人,起初帶著一個人在家享有的便利,像是上廁所不關門、不用把馬桶蓋放下、盡情地在房間裡運動...這些瑣事附加的一點自由無束。年關逼近,耳聞騙子激增,心也隨著這波騙風動盪起來。有時一個人在廚房洗碗,彷彿聽見屋外有人敲門。睡前不忘再次檢查門是否上鎖。

這閒散的日子一天天過去,淘寶上的賣家紛紛告示,過年期間放假時程和快遞最後出貨時間。整個中國趕著過年,街上的人少了,房間裡可以聽見的屋外之聲減少。掃地的阿姨、送貨的小夥、街邊修腳踏車的大叔、炒菜一家人,到公司裡陸籍的同事。一個一個離開海上之都,回到出生所在團聚,暫避憂煩。我當然也是在這樣的氣氛中,心中莫名地歡喜,在機場裡可以感到歡喜是回去熟悉的地方。

昨天夜裡。近12點鐘洗澡,臨睡前想著明天的此時便是上飛機的時刻。一叫醒來後,我可以踏上台灣的土地。起床後,把手機的無線網路打開,接受到哥哥的訊息。






07:11 losanfo 引呼呼

07:13 losanfo 1月27日,早上4點10分10秒 阿公過世了

那一刻,我沒有掉眼淚。在我點上一根菸站在洗手臺前時,我想起年幼和外公互動的景象,這才痛哭出來。




我的外公,張景零。享年86歲,兩年前中風,失去意識。這段期間回恆春總是會到醫院去看他。這一次中風後,阿公已經認不出人。每當伏在病床前,媽媽總是會大聲的喊著:「爸爸,爸爸」。

阿公年紀大了以後,就有重聽。前幾年回恆春,阿公總是坐在家裡客廳的老位置上,大家會很大聲地靠在阿公的耳朵旁邊和他說話,主要是阿嬤。阿公不喜歡帶助聽器,他一定是看得懂,大家的表情和彼此互動所產生的情感。阿公會笑笑地做在位置上,不發一語。小的時候,我對阿公最深刻的記憶是我會爬到他的身上幫他拔鬍子,一根鬍子一塊錢。這種親密的舉動,和當時停留在腦海中阿公那長著幾根過長鬍子的下巴,是我和阿公最親的時刻。每次我們要回家的時候,阿公一定會從椅子上站起,走到門外,護送我們回去。阿公的話不多,喜歡吃糖吃甜。種了一輩子的田。第一次中風的時候就是在田裡,被著掃農藥的器具。幸好當時舅舅也去了稻田,發現了阿公。在那之後阿公的身體急轉直下。不過第一次中風後,阿公會坐著電動車四處去兜,跑去吃大麵、喝麥香紅茶。阿公喜歡吃甜,聽老媽說他和阿嬤去北海道玩到了牛奶糖的工廠,阿公不斷試吃。阿公會直接吃方糖。任何甜的東西他都愛。

阿公78歲的那一天,他回到家和大家說:「你們大家都退休了,我也要來退休」。阿公的父親一共有4位老婆。阿公是二房太太的小孩。那個年代擁有恆春地區全部田產的阿祖,曾經想把阿公送往日本留學。不過,那時日本發生船難,女阿祖便不放心讓阿公乘船前往日本。後來,阿公曾經一度當過公務員,媽媽跟我說,阿公那時也遭受到228的影響,一度進監牢,坐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後來,個性膽小的阿公就決定以種田作為他一生的志業。

當你隔了一段時間沒看到某一個人,再次看見他,卻是冰冷的遺體和擺放在鮮花中那有點不真實的相片時。除了不敢直視、仔細地看的照片中的人外,令人最恐懼的便是與失去生命的身體相遇。

沒有氣息的身體是冷硬的。阿公入殮的那一天,我剛回到台灣不久。因為外孫的關係,整的儀式中,外孫的出現不是必要的。我選擇提前回到恆春,除了對阿公的那份情感外,是想陪著媽媽度過這個時刻。我沒看到阿公的最後一面,最後一面指的是已經沒有氣息的身體。只是設在阿公家中的靈堂,後方擺放的棺木,當我靜靜坐在客廳中,聽著念佛的聲音時,我總不自覺得想著阿公他還在那裡,他的身體還存在這個有生命的世界上。只是他已經走了。

火化那一天,師公出現帶著我們進行儀式,師公的吟唱,初次聆聽有一種告別的情境,聆聽的次數多,療癒的作用慢慢出現。移動往生的身體總是令人擔憂的,即便身體沒有任何知覺。但是,活著的人多害怕那輕輕的一嗑一碰,擾亂生者的心緒。那是無以忘卻的不捨和對身體的思念。靈車內,沒有人說得出話來,大多是靜靜的流淚。挺著南台灣難以寒冷的冬天所散發出的熱意。生者與死者同在一個空間,生者覆蓋在黑色衣物下的身體隨著體內的騷動增溫,死者的身體被棺木包圍,不再溫熱。火葬場在枋寮,飄飛著許多不知正吸允何物的蒼蠅。當有形的身體即將被推進烈火中,家人必須大聲的喊叫。後來,我的一位舅舅告訴我,他說人死了就差不多是這樣,最難過的時候就是在要被火化的那一刻,之後就會慢慢變好。我同意舅舅說的話,當那一刻來臨的時候,生的身體對死的身體的所有情感,傾泄而出。心中的傷痛讓生的身體不自覺的流淚、晃動。死的身體即將消逝。

火葬場裡的蒼蠅飛著,我們靜待了2個多小時。在火化爐後方,工業用的風扇強力運轉,氣味和懸浮在空氣中的物質,讓眼前的一切被蒙上一層透明的白色。家屬步入這個透明白色的空間後,擺放在眼前的是一個金屬盤,盤中存在的是剩下的物質。拿起夾子,輕輕夾起那唯一的證明。至此,死的身體不見了,化作灰燼。可以隨風飄、落地與土地合而為一。人在活著時刻,所有的一切是不是就是為了讓自己模糊掉知道這樣的事實?與死亡的距離是如此的貼近。生的身體在下一刻,就輕易的化成生活中不可見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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